孩子帮的书《假面 下》主要讲述了:“对不起……”她一遍遍地在他的耳边重复,“对不起,段佑斯……”对不起。再见。我也爱过你。6公寓门在一个小时后被破开。段芙伶第一个走进来,而后是满脸慌措的安琦言。整个客厅十分寂静,段芙伶迅速走向卧室,一群随从紧跟着。“咔”的一声打开门,只是一眼,便微微一怔,她立刻回头喊道:“医生!”早有准备的医务小组闻声从公寓外涌进来,那会儿段佑斯还没失去意识,他在床上闷声咳嗽,冷汗湿了上身的衣服。
假面 下11
1
三天后,晴空万里。
临海的私人高端豪宅在日光下熠熠生辉,管家警卫等候在前厅廊口,车队整齐地驶进迎宾道,气场磅礴,来势浩大。
段佑斯双手插在裤兜里,立于廊口,段亦莎站在身侧。现场氛围静寂,无人说话,躁动压在骨子里。
车停下,车门打开,女人戴着皮套的手首先拦住欲俯身伺候的管家。她干脆利落地下车,亲手关门,线条硬朗的毛西装大衣配红唇和墨镜,众人簇拥,如众星捧月般。
段佑斯看着,段亦莎也看着。
她很强势,边走边脱皮手套,解开大衣的同时,将其“唰”地扔向身侧的助理。
随后在刺眼的日光中走上台阶,高跟鞋一步一响。她摘下墨镜,走到段佑斯的身侧时看了他一眼。他面色清冷,任她擦肩,她的视线随即放在段亦莎身上,冷笑了一声。
“两兄妹真是好样的!”
语气阴沉,太多账要算。
“啪”的一声拍响桌子,让在旁候着的侍者浑身一颤,已入座沙发的段芙伶睨视着他们两个。
大厅四壁生辉,处处光亮。段佑斯照常喝茶,段亦莎却收敛了不少野气,正襟危坐,一言不发。
“很好,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。”首先矛头指向段亦莎,段芙伶视线灼灼,笑着说道,“现在挑乖的了是不是?班长?教务主任的儿子?呵!”
然后看向段佑斯:“你倒好,玩得学校都读岔!”
“现在谁比较焦头烂额一点儿?”段佑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把强势的口气打回去,他将茶杯放在桌上,“只是回来吃个晚饭,吃完就走,你也省点儿脾气去保你的婚前协议。”
段芙伶不怒自威,她并不说话,微微上扬的眼角眯了一下,搭在椅背上的手轻轻地敲打着,良久,问一句:“怎么没把同居的女朋友带过来?”
“她在读书,忙。”虽然回得平静,但看了她一眼,两相对视。
“哦,还是学生呢。”她语气不明地说道。
他收回视线,不打算继续话题,但她又提:“明晚带过来吃个饭,我见见。”
段亦莎险险地抽了一口气,他不带犹豫地说:“没空。”
“那就后天。”
“没空。”
“那我来帮她请假。”
他靠着椅背,松了松领口,静静地看着她,她也看着他。
“星期六。”良久,他回道。
“菲利普,记上我的行程表!”段芙伶听他话音一落,就直接命令男助理,起身走时再留话,“不见不散!”
他仍坐着,眼神有些阴郁。
星期六,车子停在豪宅的迎宾道上时,雅子的手仍被握在他的手心里。
她看向他,他也看了她一眼,与她十指轻轻相扣一下。
很短促,但是很安心。
开门下车后,晚风拂来,豪宅在夜色中蓬荜生辉,甚是气派。雅子看着他,腰后轻轻地受力,他已经到身侧揽住她。
“进去。”他说。
一路向前走,周围管家伺候,雅子显得淡定,她不知道这顿宴意味着什么,但她依稀了解了段芙伶这个人。
来之前皇甫一妃曾陪她挑礼服,试衣时提醒了一些话。
“段芙伶是个掌控欲很强的女人,她由不得任何一点儿超出她掌控的人和事物存在。雅子,你要记住,你面对她时千万不能流露出任何一点点逆反心理,你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和段佑斯有关的女生。”
那之后,又特意补充了一句——在这之前,她解决过很多个。
2
到了主餐厅,雅子终于见到了段芙伶。
果然是很厉害的女人,外界离婚财产纠纷论炒得沸沸扬扬,本人却优哉自得地在餐桌主席位上品酒,似乎刻意等雅子。循声看到这边,不带痕迹地观察一眼,手中酒杯轻摇。
墙上的壁画雍容华贵,她的姿态在它的衬托下更像女皇,不动身,也不主动讲话,只动了动手指让主厨开餐。
好傲慢。
雅子打了一声招呼,她亦不回。
略僵的气氛下,段佑斯慢慢地将手插进裤兜里,隐隐间散发出一股渐强的气场。
良久,段芙伶终于笑了一声,说道:“坐。”
看来这对姐弟旗鼓相当。
入座后。
“你刚才叫我什么?”段芙伶问道,雅子向她看去。
“段理事长。”
“你还记得。”她慢悠悠地眯起眼。
“理事长的恩德我一直记着。”
这样的话看似并没入她的耳,她兴不在此地喝了一口酒,嘴角微微勾起,不知是在笑,还是在讽刺。
这时,一个侍者到她耳侧讲话,她回了一句:“请她进来。”
“谁?”段佑斯这时不急不躁地问了一句,他看了侍者一眼。
侍者吓了一跳,不敢动。
段芙伶便悠闲地拍手示意,前边的侍者将主餐厅门拉开。雅子循声看去,看清状况,内心也知了一二,不声不响地收回视线。
那是一位一看便知是千金的女生。
不但如此,还穿着与雅子同一款同一样式的礼服,甚至连发型也如出一辙。这若与段芙伶有关,便绝不会是巧合,看来早在皇甫一妃为她准备的时候她就安插了眼线,安排好一出戏码要看雅子的反应。
她的反应是没有反应。
反倒是这位女生,好像刚知道情况的样子,正要进来的脚步一顿,视线在雅子身上落了一秒,略微吃惊,却恢复极快,向段芙伶微笑着说:“芙伶姐!”
声音很清脆。
“过来,丞颐。”段芙伶微微招手,自作主张说,“坐下来一起吃晚饭。”
“芙伶姐今天好像有客人。”女生态度大方,边走边颔首对帮她抽椅的侍者道谢,看来跟段芙伶早已多次见面并相熟,但对段佑斯略显生疏,坐下后礼貌地看着他,“这位就是段大公子吧?你好,久闻大名,我是蓝丞颐。”
段佑斯的喜怒向来不形于色,这一次虽不例外,但压得也不彻底,只稍微点一下头。接着将颇有深意的视线投向段芙伶,并且不客气地将杯子搁回桌面发出响声,使这一桌气氛变得有些僵。
似乎越是剑拔弩张,段芙伶就越满意。
她自顾自地喝酒,说了一句:“丞颐是你蓝伯父的小女儿,你们订过娃娃亲的。”
雅子平静地看向女生,女生略显局促地皱了皱眉头,立即笑化尴尬:“芙伶姐,你开玩笑,段公子都有女朋友了。”
说完向雅子点头打招呼,虽是大小姐,礼仪却极其足,雅子向她友好地回招呼。
“丞颐,你十二岁的时候悄悄告诉过我非他不嫁呢,嗯?”段芙伶却再次点火,状似玩笑,口气当真。
这一回蓝丞颐再怎么得体也没挡住脸红,雅子注意到,段佑斯则视若无睹地问一句:“我怎么没见过你?”
“小时候我长得不漂亮,又在你隔壁班,几乎没有跟你说过话。”蓝丞颐回道,看向段芙伶,“芙伶姐,你就放过我吧,小时候的事情别说啦。”
段芙伶笑了笑。
段佑斯这个点上已经没有心情,这场宴喧宾夺主,带有对雅子的轻视。他拉起她的手,准备起身,却在那一瞬间被雅子反压住手。
动静极小,他看向她,她面色不变,底下按着他的手,宠辱不惊。
这样,段佑斯才没有走。
那一举动同样被段芙伶注意到,她用了一口餐,轻慢咀嚼,眯眼看着雅子,嘴角微微勾起。
晚餐结束。
一推门进书房,段芙伶就命令助理:“把连警官叫过来。”
“他已经到了,段总。”
她拂开窗帘看向楼下,说:“让他进来。”
随着侍者的邀请,男人走进书房,助理临走时将房门关上。
年近三十五,嘴边略有络腮胡,衣冠却整洁。男人咳嗽一声,段芙伶看了他一眼,招手:“过来。”
他走过去,顺着她所指,看向楼下正上车的女生。
“我要她的资料,把她查个底朝天。”
“这是你弟弟的女朋友。”他说。
“她跟平常的女孩不一样。”她合上窗帘,倒了一杯威士忌。
“能在你弟身边的女生都不一样。”
“她有心机。”她喝着酒,手指在空中点着,“心机很深,非常深。”
“你们只吃了一顿晚餐。”
“她绝对有目的。”段芙伶却充耳不闻,拍了拍男人的肩膀,“三天内,把她的底子都翻出来给我。”
男人沉默两三秒,回:“你确定要彻查你弟的女人?”
“三天内!”
两人对视,良久,男人退出对峙阵线,微微点头。
3
雅子从来没有这样一刻如临大敌过。
段芙伶太强势,她的眼神已经表露出了对自己的一切态度,自己越沉稳,她越怀疑,做什么都错,真是个难相处的女人。
而也是那晚回去后,段佑斯有些寡言,他好像开始担心一些事情,心事重重。
夜晚,雅子到书房去看还不睡的他,蹲下身,用手指轻抚他皱着的眉头。
“早点儿睡好吗?”她柔声安慰,“任何事我都能挺过来的。”
因这句话,他把她拥入怀里。
夜凉如水,爱之深切。
段氏豪宅里,这三天,段芙伶一刻不曾闲过。
桌上摆着莫雅子的所有资料,客房内进出一批又一批的人,同班同学,街坊邻居,恩怨关系人,她品着西点,听她们讲故事,身边助理一一记录下来。
第二天,梵芝进门。
段芙伶拂开指上的西点屑,笑了一声:“哟,熟人。”
梵芝胸口微微地起伏,神色不安。
第三天,安琦言进门。
段芙伶抽了支烟夹在指间,下巴一抬,让她坐下。
安琦言敛色。
第四天,她约了雅子。
以茶代酒,两人在安静的会客厅内面对面而坐,段芙伶慢慢地抽烟,意味深长地看着她。
她被烟味熏得微微皱眉,但不说话。
“你是个聪明的孩子。”最终段芙伶主动开口,她边说边将烟摁灭,“你知道吗,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。”
雅子看着她。
她向雅子微微倾身,烟尾丢进烟灰缸:“但是你碰上我,嫩了点儿。”
然后靠坐回去,撑额笑道:“父亲是耶鲁大学华裔教授,母亲是美国心理学资深专家,家里的所谓妈妈只是曾经侍奉过自己,后因不明原因精神失常的亚裔保姆。莫雅子啊莫雅子,你倒是深藏不露啊。”
听完这些,雅子甚是平静。
段芙伶而后将一张资料从文件夹中抽出,展开放在她面前。
是一张钻石项链的照片。
“熟悉吗?”她问。
雅子抬起头,段芙伶继续说:“梵芝这个人你记得吧,她就是被这个东西坑了。”
她不回话。
“前天她告诉我,当初之所以胆敢偷换项链,是曾有买家通过中间人向她放价,于是我让人追踪真项链的下落,买家的确是位首饰收藏家。但这位收藏家也告诉我,是那位中间人主动找上门,而不是他主动放价。最后我去查了那位中间人,可巧了,她的人脉簿上有你莫雅子的大名。”
话已至此,雅子仍不说话。
“布局能力真强啊!还有多少事情跟你有关?”段芙伶嘲讽地夸她。
……
“姑且解释你有难言之隐,也能理解当初为除梵芝在先,但是你这样处心积虑的女人,将来绝对别想进段家的门!”
很干脆,很果断,很雷厉风行。
良久。
雅子轻轻地笑了笑,表态的这一刻如此云淡风轻。她在沉闷的气氛中与段芙伶对视:“可他已经离不开我了。”
段芙伶看着她,她拍膝起身:“姐姐果然厉害,让我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。只是您多虑了,我既没二心,也不求段家长媳的名分,底子爱查尽管查。天色晚了,我该走了。”
说完,她绕过沙发离开,留下段芙伶**着看着她的背影。
人走茶凉。
段芙伶再次抽了一支烟,烟雾缭绕,心里千思万绪,直到会客厅内的落地钟发出声响,她才灭烟起身。
“砰”的一声推开门,她走得极快,转头命令助理:“打电话找安琦言!”
然后迅速通过长廊的大窗户扫视楼下,“莫雅子呢?”
“莫小姐已经走了,段总,电话通了。”
她将手机搁到耳边,脚步带风地行走在长廊间:“安琦言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昨天聊得不错,有些事你想做但不敢做,对不对?如果我现在告诉你,无论什么后果有段家撑腰呢?”
不再明说也不听回复,到此就挂了电话,将手机丢给助理,质问道:“她走了?谁备的车?”
“三小姐。”
话到这个地步,正好在转弯口碰上段亦莎。段亦莎循声停下,莫名地蹙眉。
段芙伶狠狠用食指摁她肩头:“你会害死你哥的!”
然后命令助理,“叫连警官!”
夜色浓重,大雨将至。
4
挂了电话,安琦言站在莫家院子前。
——有些事你想做但不敢做,对不对?如果我现在告诉你,无论什么后果有段家撑腰呢?
段芙伶的话再三徘徊,胆子渐渐变大,沉思几秒,她不再犹豫,转头示意身后的开锁工匠:“去,就是这扇门。”
工匠上前,院门迅速被撬开。
安琦言进门的同时,护工阿姨闻声奔出来,吃惊地问:“你是谁?”
“让开!”她充耳不闻地进门,瞅也不瞅正在吃饭的女人,径直往楼上跑去。
很快,她找到莫雅子的房间。
“快点儿!”她再次示意工匠。
“砰!”
门解锁后被踢开。
她闯进去,第一个动作便是翻箱倒柜。
护工尖叫,她把莫雅子书桌的一整个抽屉都拉到地板上,各类笔记本倾倒而出。她都顾不得掉到地上的肩包,迅速拿起来翻阅。
莫雅子,你的面具要被撕下来了!
笔记本翻页,心情如此亢奋,以至于手抖。
她想要一目十行,却在看到里面内容的第一眼就不敢相信地停住,再细看,完全看清后——脑内猛地嗡响,心猛地一跳。
“咔——”公寓门打开。
雅子进门,将买回的果蔬放到桌上,看向露台上的段佑斯。
他在喂龟。
如第一次看到时那样,窗户半开,他被窗外的冷风吹得微微咳嗽,低头将碎肉丢进水缸内,耐心极足,即便“太爷”一动不动。
她拿了件衣服披到他身上,将窗户关上,轻声问:“饿不饿?”
“你去哪里了?”他依旧喂龟。
“在市场里逛了一圈,等下煲汤给你喝。”
他将碟放到窗台上,算是默应,雅子随后来到厨房。
不久,他同样穿过客厅去厨房,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,他看了一眼,未搭理。
是安琦言打来的。
手机响足了三次仍没停止,雅子在厨房问:“谁啊?”
“陌生号。”他低下头按了拒接键。
没过半分钟,手机又响。
这一回是用座机打来,不是安家的常用座机,他看了看,回露台接起。
“佑斯!”
一听到这个声音,他就准备挂电话。
“你别挂,我求你!”安琦言知道,求得极快且略带哭腔,能感觉到用多大的力道攥着电话筒。
他停顿一下,开了窗,没挂,但也没回话。
“莫雅子……”
“她的话题我不听。”他冷淡地打断她的话。
“滨田溪。”安琦言很快说出这个名字,藏了太多回忆,嗓音甚至发着抖,以此央求他继续听下去。
他抬头,静默不做声。
“滨……滨田溪,快两年前走掉的滨田溪……”
安琦言掩了一下嘴,近乎哭着说道:“被我和温怡绑在海边,逃跑时被车撞倒的滨田溪,就是那个……那个滨田溪……”
“莫雅子是她的姐姐!”
她喊出口,而她喊出口的那一瞬间,段佑斯静站着,眼神一变。
“当年事情是被你压下去的,莫雅子知道你,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你,知道我们每一个人……每一个参与了这件事的人都在她的名单上,帮凶的、行凶的、漠视的、助纣为虐的!她是来报复的……佑斯,她就是来报复的!”
……
“段佑斯,你相信我!最后一个就是你!”
风冷,他静静地听着。
安琦言一直哭。
她哭喊道:“你多恨我都没有关系,就这一次,你信我的话,提防莫雅子好不好?如果是我撒谎,我保证再不出现在你面前,就这一次你远离她……她要害你……她是要害死你的人!”
……
“段佑斯……我不想你出任何事!”
许久,他说:“我知道了。”
“佑斯……佑斯!佑……”通话被挂断。
话语同面色一样清淡,挂了电话后,他将双手插进裤袋,沉默地看着窗上的身影。
厨房灯光温馨,她还是她,在忙碌,毫不受扰。
5
晚饭。
莲藕排骨汤,味很醇。
气氛安静,两人各坐餐桌两头,她将汤盛好,移到他那边说:“味道可能有点儿咸。”
他将手机关机,放在桌边,喝了一口汤。
只喝了一口,便将汤匙放回,没做任何评价。
她看到了,便笑着说:“确实咸了。”
他还是没回话,拿筷夹菜,和着饭吃了一口,慢慢嚼着。
她收回视线,端碗用餐,再没对话。
很久。
“滨田溪是谁?”他问。
很突然却很平静的问题,打破了安静的氛围,空气轻轻涌动。
手中的筷子极细小地停顿一下,她不抬头:“嗯?”
“你的谁?”
他问得更加简单。
“说是我来的时候她已经转学了。”她答,“我不认识她。”
“不认识。”他慢慢重复。
“不认识。”
回答得很自然,他终于抬起头,双眼与她对视,她也看着他的眼睛。
“怎么会想到问这个人?”她的嘴角带着淡笑。
“她也是中日混血。”
“真巧。”雅子回,“我很想见见她。”
他慢慢地点头,雅子仍看着他,他终于收回视线:“吃饭。”
晚饭结束。
收好碗筷,她泡了杯温茶,与药一起拿到他的身侧。
他正在露台上,从她手里接过了茶,却没接药,她说:“你刚咳嗽,预防感冒。”
两三秒的停顿后,他从她的手心拿过药。
“莫雅子。”雅子转身走的时候,他叫住她。
大厦外雨声清晰,她停下脚步。
“爱上一个人,习惯她的说话方式、眼神、动作,要分辨出真话和假话很容易。”
这样含义模糊的话,她听着,不回头。
“但是……”他继续说,“因为爱她,假话也会愿意当真话。”
说完,雅子没声响,他则将药放进嘴里,喝水咽下。
听到他将水杯放在窗台上的声音,她闭上眼深吸气。
悲怆穿透雨声而来,在公寓内蔓延开来,他透过窗户的反射看着她,说:“再说一遍你爱我。”
胸口起伏着,她攥起手心,正要转身,却被他制止:“不用转过来,背对着说就行。”
“我爱你。”良久,她照他的意思说道,嗓音微微沙哑。
他听了,点了点头。
没再说什么,真的什么都没说,后来在他的卧室,他的床上,伴着雨声,雅子任他所为。他吻得很激烈,两人额头汗湿,她抚着他的脸,他看着她的眼睛,呼吸紧凑而虚弱。
也曾被他捏住下巴,被他质问有没有哪怕一刻是真的,她闭口不言。
然后他的力气越来越小,甚至后来只能勉强撑住自己,眉头皱得很紧,脸色苍白,最后倒在了枕上。
他忍到极点,低吼一声,雅子用尽每一秒陪着他,将他额头上的冷汗擦掉,把他拥到怀里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她一遍遍地在他的耳边重复,“对不起,段佑斯……”
对不起。
再见。
我也爱过你。
6
公寓门在一个小时后被破开。
段芙伶第一个走进来,而后是满脸慌措的安琦言。
整个客厅十分寂静,段芙伶迅速走向卧室,一群随从紧跟着。
“咔”的一声打开门,只是一眼,便微微一怔,她立刻回头喊道:“医生!”
早有准备的医务小组闻声从公寓外涌进来,那会儿段佑斯还没失去意识,他在床上闷声咳嗽,冷汗湿了上身的衣服。
段芙伶皱眉大喊:“快点儿!”
而雅子在书房被人找到。
她伏在桌上深睡,肩上盖着毯子,一只手枕着脑袋,一只手垂着。
段芙伶不让医生碰她,情绪失控的安琦言则一把将她拽起:“莫雅子,你给我醒过来!”
安静的书房内没人回答她,雅子的肌肤已是苍白无色,安琦言摇晃着她的身体,近乎嘶喊道:“你对佑斯做了什么?你起来说清楚!你怎么可以这么狠!”
不管怎么问她都没反应,似乎已陷入深度昏迷。
最后,安琦言看到椅脚旁的***瓶和散落一地的白色药丸才反应过来,突然放开手,震惊地掩住嘴。
无支撑力的雅子因此瘫软倒下,毯子落地,一头黑色长发散于地板上,门口的段芙伶也皱起了眉头。
莫雅子……
她……自杀了。
两人的手术都花了一天一夜。
段佑斯食物中毒,莫雅子吞食过量***,前者伤身不致命,后者命悬一线,两台手术同时进行同时结束,无形的悲怆笼罩了医院,院外大雨滂沱。
烦躁,忧愁,愤怒交织,段芙伶迅速走在廊道里,连藤将资料递给她,她一页页翻着,皱着眉头沉声问:“她还有个妹妹?”
“妹妹叫滨田溪,随父姓,母亲是本市人。”
“那之前那对华侨夫妇呢?”
“收养关系,莫雅子是滨田溪的亲姐姐,原名滨田雅子,父亲病逝后由那对华侨夫妇收养。她从小就在美国受教育,高中才回国。”
“滨田溪呢?”
连藤脚步顿住,他一顿,整个大队伍都跟着停顿,段芙伶回过头看着他。
“说啊!”
“她现在是植物人。”连藤遗憾地回。
静静地在原地消化这句话后,她又问:“亲生母亲呢?”
“那位夫人有癌症,事发时受刺激过世。”
汇报完毕,段芙伶慢慢地点头,继续向前行:“隔离他们两个人……”
“芙伶……”
“隔离!”她转过身提高音量,真正发怒了,现场霎时无人敢说话。
时过一个星期,大雨不停。
段佑斯即将转院的那天,皇甫一妃来探病。
进门便是一半光明一半阴冷,病房窗帘半拉着,他倚在窗口,穿着病服,脸色苍白。
他低头折着纸鹤,即使皇甫一妃走到身边也不看一眼,折好纸鹤便丢到地上,看一眼窗外的大雨,问道:“几点了?”
“下午两点,你四点出发。”皇甫一妃轻抚他的肩。
他点了点头。
“医生说你现在身体还虚着,所以等会儿要多……”
“她怎么样?”关切的话语被这句清淡的话打断,他仍看着窗外,皇甫一妃不由得停下来。
“只有你肯跟我说实话。”他说,“她怎么样?”
“醒了。”
“在不在这家医院?”
“佑斯……”
“在不在?”
无奈之下,她答:“在。”
话音刚落,他转过身,皇甫一妃的低喊被他置之不顾,门一开就走出。
刚要进来的段芙伶怒斥一声:“你去哪里?”
他听也不听,直接走进长廊。段芙伶立刻叫人拦他,可他的决心是这样坚定,边走边将视线扫过一间间病房,没人跟得上他。
“佑斯!”
从楼梯上来的安琦言与他擦肩而过,她回过头喊他,他已经下了楼,脸色如此阴沉,甚至能感觉到越来越强的怒气。
四楼长廊尽头的落地窗前,雅子坐在轮椅上。
灯光照在她的脸上,面容憔悴,她很累,但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心境宁静过,一直闭目养神,从旁传来的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喧嚣声也不入她耳。直到脚步接近自己身侧,她刚感觉到他的气息,轮椅就“唰”地一下被转了个方向。
她眉头微皱,额上投下一片阴影,段佑斯的手撑在轮椅两侧,俯身逼近她:“看着我。”
终究被他找到了。
她慢慢地睁开眼,照他的意思向他看去,慢慢地对上他的视线,给他展露的就是这样一副从未被他知晓的样子。
他盯她的眉目更深了一层,她却说:“你还活着啊。”
你还活着啊。
话音落下的这一刻,空气刺骨般冰冷,血凉,心死。
仿佛再多的浪漫、冲动、激情,也挽不回这段用谎言堆成的爱情。什么话都不用说,也懒得去确认,她就这样直白地把刀插进他的胸口,甚至能感觉得到他胸腔内的震动。两人呼吸那么近又那么伤,却谁也不让路。
看着,一直相互看着。
段芙伶、连藤等大批人已跟着赶来,他与她之间的对峙每多一秒,就难割舍一分,而后是雅子先说话。
她说:“这样的事,你习以为常了对不对?发几个令,说几句话,就能把一件事情压下来,对女朋友好,所以连她的罪行都可以掩盖。”
“莫雅子。”他念着她的名字,一字一字念进心里,雅子则慢慢地站起来与他正面相对。
“你记得滨田溪这个名字吗?知不知道她原本多开朗?她的芭蕾跳得多好?”
后面,安琦言脸色苍白地扶着墙,雅子嗓音加大:“但是她现在躺在空气不流通的病房里输液,醒来后不仅要面对自己不能走路,还要接受母亲为她心力交瘁而死的事实!而那个她曾经那么喜欢的人呢?”
“他丢了一笔用不尽的医药费,然后剥夺了她家人的发言权!”说得含恨,雅子最后哑然失声,“你甚至都不准我们拒绝这笔费用。”
每一次点头都像灌了千斤重的铅,他说:“你没真过。”
她不回答。
“为什么自杀?”
她也不回答。
但是他已经不再苛求答案了,她什么都不说,他便走。只是太多的真相已经搞垮他的身子,经过段芙伶时差一点儿撑不住,在场的医生和护士都猛地一惊,赶忙去扶。
“莫雅子。”他最后留话,“我欠你妹妹的是一回事,你欠我的,是另一回事!”
话音刚落,一切过往缠绵转瞬成陌路,一切赤诚真心都狠狠拽下丢掉,挣扎无用,纠闷无用,撕心裂肺也无用,再多“我爱你”也挽不回一句双向的原谅。他走的时候,雅子也跌坐到椅上。
吞食过量***的后遗症狠狠袭来,苦闷,呼吸困难,甚至直接从轮椅上摔下。这些发生的时候段佑斯都没看到,段芙伶不准任何医生护士接近她,就是要看她这无助的样子。
雅子含怨问:“为什么要救活我……”
“让你生不如死。”她冷冷地答。
痛,痛彻心扉。
最后近乎昏厥时,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男人的一声“雅子”透着极其浓重的担忧,她迅速被扶起肩膀靠到那人怀中。
段芙伶冷漠地打量了一眼,紧跟男人其后的费纯欢利索地将毛毯盖在雅子身上,似乎已听说所有事,抚着她的额头安慰道:“没事了,我们到了。”
“徵浩……”她在昏迷前低喃,男人亲了一下她的额头。
假面 下12
1
由于身体原因,段佑斯推迟了转院日程,两人仍在同家医院。
雅子昏睡到第二天才清醒,醒时,床边坐着何徵浩。
晨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,英气逼人。
才坐起身一点儿,他就帮她将枕头垫上,一年半不见,他体贴如初,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服,一步未离。
脸颊也被他轻轻抚了一下,她疲惫地看着他,他说:“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?饿不饿?”
她摇了摇头。
“那水果呢,吃点儿苹果?”
她还是摇头。
“那就先喝……”
“我很任性。”这时她终于开口,“让你担心了。”
沉默三四秒后,他起身将床头的她轻轻拥住,胸膛贴着她的额头:“你没事就好。”
她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。
“咚咚——”
门被叩响了。
何徵浩将她放开去开门,与门外的人稍作交谈后,询问雅子:“是你的学姐,姓皇甫。”
迟疑不久,雅子说:“让她进来吧。”
皇甫一妃进来,何徵浩礼貌地回避。
门关上,病房重归安静。
皇甫一妃手里拿着一叠日记本,她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,轻轻地将日记本放在膝上,随后看向雅子。
“可能我是唯一一个看完了你所有日记的人。”她微笑着说,一如当初,口气虽淡薄了点儿,但对雅子的态度不变。
说完,她将日记本放到床上。
雅子已经无所掩藏,对于任何事情的曝光都坦然接受,不说什么。
“里面每个人的资料搜集得非常详细,连我的都有,还做了心理分析,让我大开眼界。”她慢慢地讲,雅子也细细地听,皇甫一妃一边说一边翻着日记,“布局了这么久,累吗?”
“累。”她如实答道。
皇甫一妃问她:“那为什么不愿意放弃呢?”
“开始了就必须结束。”
“和佑斯的感情呢?”
沉默几秒,雅子说:“你怎么还不讨厌我?”
“讨厌你?你很聪明,心思细腻,优点很多,为什么要讨厌你?”
雅子转移视线:“你是来劝我的。”
皇甫一妃摇头:“不是劝,我只想你承认一件事,那就是你到现在为止动的都是真情。”
“你凭什么确定?”
皇甫一妃低下头翻日记,说:“我看了,原本你定的结束时间是在去年的3月26号,你的生日……”稍微停顿,她改了口,“你妹妹滨田溪的生日。”
雅子不予否认,皇甫一妃继续说:“可是你没有动手,而是一直拖着,拖了整整一年。”
“……”
“前段时间你们一度分手,你甚至还和柯翰辰在一起,这与你的风格相违背。雅子,你那时已经想收手了,对不对?”
得不到她的回答,皇甫一妃合上日记本:“其实跟佑斯复合后的那段时间,你已经完全成为自己了,要不是段芙伶突然杀进来,我想你永远都不会动手,是段芙伶刺激了你。”
她闭上眼睛,开始排斥她的话,皇甫一妃又说:“佑斯手术时残留在体内的毒已经很少,医生说他已经服过缓解毒性的药,那是你给他的吧?你想让他痛一回,但又舍不得,你爱他,但也放不下你妹妹,你矛盾、纠结,所以吃了***。”
“别说了。”她终于开口,“这些都是你胡乱猜测的。”
对于胡乱猜测一说,皇甫一妃不急于反驳,说道:“还有直觉。”
“直觉无用。”
“陷进去了对不对?”
“没有。”雅子答。
皇甫一妃握住她的手。
“你知道他不好,他也知道你坏,但你们两个还是要在一起。莫雅子,这就是爱,不要排斥了。”
“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?”她将手从皇甫一妃那里抽出来,轻微地哽咽,“为什么啊?”
“因为段佑斯比你还要生不如死。”
听到这句话,雅子没有出声,眼睛很酸。
皇甫一妃则起身:“雅子,你心里清楚,他比你爱他还要爱你,你只差向他走一步。”
“咔——”
门关上,会话结束后,皇甫一妃和等候在外的何徵浩对视一眼,相互礼貌地点头。
她继续前行,何徵浩则在后面叫住她。
皇甫一妃回过头,看着眉目清俊且气宇轩昂的男人,他淡淡地说:“我的未婚妻前段日子麻烦你们照顾了。”
未婚妻。
非常客套,却又含着故意。
皇甫一妃神色不变,薄薄地笑了笑:“她很会照顾自己。”
三天后,雅子还是未见好转,甚至还有点发烧。
这在敏感时期是非常严重的事,中午的时候她的脑子已经有点儿昏沉,何徵浩为她忙前忙后,照顾得细致入微。
傍晚,费纯欢来看她,提了一句:“莫伯父晚点儿就到,再过几天,等你情况好转,我们带你回美国,这边的事情由徵浩处理。”
她半睡半醒,眉头微皱。
费纯欢以为她担心何徵浩,便说:“放心,这边没多少事情,段家没有追究责任。”
没有追究责任……如果不是段佑斯发话,以段芙伶的性格绝不可能让事情就此罢休,雅子明白这点,睁开眼睛微微起身。
“怎么了?”
“我爸爸知道多少事情……”
沉思了一会儿,费纯欢答:“他都知道,雅子,他现在都知道了。”
一动不动地怔了一会儿,雅子又说:“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些化妆品,我不想我爸爸看到我这个脸色。”
“好。”费纯欢放下手中的衣物站起身,“化妆包放在车上了,我去取,你当心点儿。”
费纯欢走后,雅子便下了床。
她拔掉输液管,换上自己的衣服,再一步一步扶着墙朝门口走去。没有护士询问,她也尽量不让护士注意到她。
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父亲,不想再待在这家医院,不想再呼吸这里的空气,不想再去回忆任何一点儿和之前有关的事,所以她要走。
她一直走,坐电梯的时候虚弱得快要晕倒,旁边的老太太问她是不是生病了,她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。
终于到了大厅,她扶着额头,脚步沉重,刚要走出门口,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正向这边走来的何徵浩与父亲。
已经来了……这么快。
她转身往别处避去,却没想到这一步让她在廊口与走来的段佑斯正面碰上。
身体越来越虚弱,她在他之前三步的地方停下来,扶着墙稳住身子。而他步子稍停,视线直接落在她身上,身旁簇拥着医生及段家的侍者,段芙伶也站他身侧,边看向雅子,边将手放在段佑斯的臂上,暗示似的抚了抚。
他的脸色很清淡,雅子则因长久的奔走越显憔悴,这么撑着自己,话也不说。
也就是在这一刻,段佑斯从她的身旁走过,同样没说一句话,没多作停留,仿佛此生都毫无关系。
段家的随从、医务人员依次从她肩旁经过。
空气稀薄,雅子继续朝前走,背对背的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远,她一步一撑着自己,呼吸越显艰难。
“咳……”
咳嗽的同时,身边经过的妇女将自己的孩子拉住,那个小孩喊:“姐姐的手在流血!”
这一声伴着雅子摔在地上的动静,也让段佑斯缓下步子。
“别管她。”段芙伶头也不回地低言一声。
身后是医护人员奔走的声音,她们喊“醒醒”,她们喊“快把她扶起来”,她们喊“快去叫医生”。
段佑斯走得越来越慢,最后停下,眉头紧皱,段芙伶也把他的手臂握得极紧。
“我说了别管她!”
可话音刚落,段佑斯已经转过身,干脆利落的身影迅速经过大厅中的所有人。段芙伶虽不满,但也止住了要去拦他的助手。
繁乱的现场,护士们因他的到来动作暂缓,他的心思全在雅子身上,毫不犹豫地将她的肩膀拥住,再拦腰抱起。
雅子闷咳一声,额头抵在他的肩上,长发在他的臂下晃荡。
“病房号多少?”他边走边问,她无法回答,幸好进电梯时有护士认出雅子,立刻在前面领路。
一路将她送回病房,让她躺在床上。
医生迅速赶来,护士也利索地帮她清理手部临时拔输液针而流出的血。这一过程中,段佑斯一直陪着,握着她的另一只手,抚着她冒出冷汗的额头。后来雅子重新输液,她因轻微的痛而皱眉,手不由得与他的握紧,他感觉到了,并看着她。
雅子之后才有了意识,虚弱地看向他时,手已经和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,如此明显,仿佛爱还在。
心本如死灰,霎地复燃。
病房外,电梯门打开,何徵浩与莫教授边谈边走。
病房内,雅子被段佑斯托起颈部便吻,医生怔住,护士轻叫。她的手从被他握着渐渐成为十指相扣,吻也从他的主动变成恋人的苦缠。
她昏昏沉沉的,回应慢,后来吻得深入,心跳厉害,快要虚脱过去的时候,病房门“咔”的一声打开。
医生和护士都让开,段佑斯难得停下,雅子喘息着,与他一起向门口看去的时候,恰好对上莫教授诧异的神色和何徵浩的无言相对。
2
就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相互见面。
雅子在病房内由莫教授照顾,段佑斯则在病房外与何徵浩谈话。
喝了杯热水,费纯欢将她的肩膀按住:“告诉我,你是烧糊涂了才这么做的。”
她不回话,向来慈和的莫父在一旁面色凝重地看着她,她低言一句:“对不起,爸爸。”
廊上,光线暗淡。
段佑斯与何徵浩的谈话潜藏着一种敌意,两个男人面对面,双手插袋,视线相触,意气风发,何徵浩先开口:“感谢你送雅子回来,她重感冒,脑子昏,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。”
“顺手。”段佑斯这么回,神色一点儿都不变。
何徵浩接着说:“过往的事,仅对她的任性我向你道歉,伤害到你的感情了。”
“我的?”他不急不躁地回了一句。
何徵浩慢慢地点了点头:“我是这样认为的。”
“你问问她是怎么认为的。”
“她也是这么认为的。”
段佑斯看着何徵浩:“那她的嘴、她的身体,可能想法不一样。”
气氛陷入沉默之中。
过了一会儿,何徵浩说:“我们会结婚。”
病房内,莫父将带来的相册放到雅子的膝上。
相册是没出事前与妹妹和妈妈的合照,床头柜上也还摆着妹妹送的陶瓷小熊,这两样东西都带着浓浓的回忆。
相册里的滨田溪穿着“格莱”的制服,黑发及肩,眼眸清亮,笑容如此纯净。
雅子看着咬了咬唇,不住地抚摸。
“回美国后,我们就重新开始生活。”莫父恳切地说道。
她闭上眼睛。
“溪儿也一定很想你。”费纯欢说,“你有一年半没见她了,说不定等你回去,她就会醒了。”
“砰——当——”
病房内传出玻璃碎掉的响声,段佑斯和何徵浩同一时间停止话题,两人眉头微皱,门一推即开。
循声看去,地上的玻璃杯还冒着热气。雅子由莫父抱着,她掩嘴低泣,肩膀颤得厉害。
费纯欢向他们看过来,摇头示意,不建议他们任何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。
“我想你感觉得到。”这个时候,何徵浩说,“你的存在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,不管是爱还是恨。”
这也是承认了他对她的影响力,段佑斯听着这句话,继续看着她。而她也向这边看过来,视线与他的视线相触后,更加崩溃了,眼里满是无法言说的伤。她痛苦地别过脸,将头埋进莫父的怀里。
够了,妥协了。
无法再说什么,看她最后一眼后,段佑斯转过身走进长廊。他面无表情,何徵浩看着他的背影,而后跟出来的莫父也看着他的背影,唤了一声。
他停下脚步。
停步的时候,听莫父说:“我希望你和我的女儿不要再相见了。”
嗓音沧桑,透露出一个父亲的无奈与决心,空气寂冷,他仍旧面无表情,甚至头也不回,紧接着便是段芙伶强势的接话。
“我也希望你家女儿再也别和我们段家有瓜葛!”她边从转口折进边直白地回应。
两家相对,来意明显,莫父将手背在腰后。
段芙伶傲慢地看了他一眼,握住段佑斯的手,提醒:“时间到了!”
那一句“时间到了”传进心里,病房内,雅子抱着膝,费纯欢一直拍着她的后背,她不停地哭着。
而他走了,他头也不回地走了,每走一步,就远离她的人生一步。中间隔了太多的人,他已累,一放手便两人绝交,两个家庭隔阂,两个世界分离,两个灵魂生死不扰。
哭到仰头才能稍微止住,费纯欢在她的耳边低声安慰,她掩嘴摇头。
段佑斯……
彷徨三秒后,她突然下床,费纯欢没抓住她。她拔下针头,一出门就被何徵浩拉住。
她双眼通红地挣扎,何徵浩喊着她的名字,她摇头:“对不起……”
何徵浩微微一愣,松开了手。
段佑斯已进电梯,雅子在电梯门快合上时赶到,那时整个人是多么虚弱,多么想看他最后一眼。
她呼吸急促,胸口起伏。而他一眼看到她,不顾身侧的段芙伶,伸出手一把将门挡住,身后拥簇的医生和侍者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“段佑斯!”厉声骤响,段芙伶看着他走出门,扶着雅子的手臂,他再一次充耳不闻地带她走了,她也随着他。
等到段芙伶和助理跟出去,他已经带她进了另一间电梯。
“段佑……”
“叮”的一声,门关上,所有世俗都被隔绝。
段芙伶怒得说不出话,回头瞪向长廊另一侧的何徵浩。他面无表情,近乎冷情。
此刻,封闭的空间内瞬间安静下来,雅子被他托起后颈。
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,问:“要说什么?”
一如既往低哑的嗓音,她与他对视,呼吸还未缓下,脸上皆是眼泪:“是真的……”
“什么是真的?”
“我们。”她哽咽着回,“我跟你……”
额头即刻相抵,他压低的嗓音掩不住狂喜:“再说一遍。”
“真的!每一次跟你讲话的时候是真的,说的那些爱你也是真的,可是我不知道……”她哭着,仰头看他,“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,我该做什么,我……”
“没关系。”他很快打断她的话,“我们重新开始。”
她摇头:“我妹妹……”
“你妹妹的问题我们一起面对,我会见她,我会告诉她。”
“可是我做不到。”她不断摇头,“段佑斯,我不可以这么做,我……”
话音未落便被他吻住,爱意疯狂至此,雅子虽有抵抗,但最终是随他所愿地屈服,手与他的手扣紧,吻过后便被他抱住,抱得很紧,难以放手。
3
一出电梯门就被他拉着走,医院大厅人来人往,外面下着大雨,她的身上披着他的外衣,手牵得很紧。
安琦言正好迎面走来,她本慢走,视线与雅子的对上之后猛地停下脚步,不敢相信这一幕,情绪瞬间爆发,在段佑斯经过时迅速拉住他的另一只手臂:“佑斯!”
段亦莎也在同一刻进来,她怔怔地看着他们,段佑斯只低言一句:“放手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?你要带她走?”安琦言却抓得很紧,难以理解地问,“你还要她?”
“放手。”他再一次说。
安琦言的手被甩开,她丧失全部力气,颤抖地站在原地喊:“她都差点儿害死你!”
就这一句使雅子停下脚步,手也从他的手中抽出。
他反应很快,一察觉手心的空落就向她看去,没理安琦言,一把将她的肩膀抓紧:“我说了没关系,我不介意!”
知道她脑袋里在胡想些什么,也知道她现在犹豫徘徊,所以一字一句都充满坚定,想要把她拉回来,她却摇头说:“可是我介意……”
“莫雅子,我们说好的!”
“我们没有说好。”回得极快,雅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他,“只是你在说而已,我没有答应。”
“你答应了。”
“我没有!”
“莫雅子!”他把她抓得很紧,盯着她的双眼,脾气刚发一秒便迅速收回,放低姿态劝她,“雅子,看我。”
她不听,别过脸,肩膀又被他抓紧了一点儿。
“看我!”
她闭上眼,甚至感觉到头痛欲裂,抚额的同时痛喊出声。
他不再逼她,反将她整个人扶住。
电梯门在这时打开,莫父和何徵浩快速走来。
雅子看到他们的一瞬间,脚下虚浮无力。段佑斯自然也看到了,可随后将注意力全放到了站不稳的雅子身上,她终究承受不住,闷哼一声后往旁边倒去,即刻被段佑斯拦腰抱起。
“医生!”他皱着眉头喊。
“你吓到她了!”何徵浩有些愠怒,一过来就斥责道,紧接着被段佑斯一句“不关你事”给打了回去。
他绕过何徵浩,何徵浩迅速将雅子的手腕拉住。
“你才是局外人。”与失去意识的雅子指间相握的同时,她无名指上那枚订婚戒清清楚楚地展现给他看。
段佑斯神色未变,深深地与何徵浩对看一眼,紧接着赶来的医护人员挡住了两人的视线,雅子被放到病床上。
床被推走,莫父紧跟其后,何徵浩而后也走了,留下段佑斯一人在原地,全程都看着的段亦莎很快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。
她没说话,眼里全是心疼之色。
安琦言也没说话,她还在原地,越看他爱成这样,越万箭穿心。
雅子高烧昏迷。
等她醒的过程里,段佑斯**在医院的走廊上,医院外大雨不停,淅淅沥沥扰人心。
费纯欢在冰冷的光线里走来,走到他面前,站了一会儿,说道:“我能跟你谈谈吗?”
他没拒绝。
她坐在他的旁边,看着他的侧脸,第一句是:“我理解你们。”
而后向前看去,背靠着椅子,叹了一口气:“你可知道,仅这一天,雅子对多少人说了对不起吗?”
他无话。
“加上你,一共三个,没算她妹妹和她过世的亲生母亲。”
……
“你看得出来她压力很大,顾虑的事情太多,身体已经垮了。”
这些他都明白,但未表态,只说了一句:“告诉我过程。”
终于决定要踏入她的过去,费纯欢看向他,他不改神色。
她便点了点头,酝酿了一会儿后才开口:“事情怎么发生的你很清楚,我只说一个大概。”
“雅子虽然从小和溪儿分居生活,两姐妹的关系却不淡,上高中时雅子还特意为她转回国内求学。她的妈妈滨田夫人是个好女人,在滨田夫人的教育下,溪儿也非常优秀,乖巧又讨人喜欢。”
说着,她将身上带着的照片递给段佑斯,他接过照片,对照片上的女孩有印象,却不深。
“可惜滨田夫人体弱多病,溪儿出事的时候她的情况也很差。在得知女儿不是单纯的出车祸,而是被同学欺凌后,她很气愤,认为即使找不到肇事司机,也要把当时的欺凌事件公开出来,可是那个时候……”费纯欢顿了顿,看着前面的墙壁,“那个时候,你干预了。”
段佑斯静静地听着,没有插话。
“事情发生得很突然,滨田夫人被步步紧逼。当你的代理人开出无限期提供医疗费的条件时,我们才知道,我们面对一个多么可怕又强大的对手。那个时候任何人都帮不上忙,滨田夫人也很快病入膏肓,但她到闭眼前都不肯接受医疗费,她宁愿自己早点儿走,用省下的钱去维持溪儿的生命。”
“滨田夫人过世之后,雅子情绪低落,她不断接受心理治疗,的确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承受这种剧痛。我们不知道她怎么计划以后,是接受医疗费,还是拒绝医疗费和你对抗到底。依她的性格,我们都猜了后者,可是没想到雅子后来接受了医疗费。”
“对了,当时有一个突发情况。”费纯欢转过头看向他,“在她同意接受医疗费的前两个月,美国家里的保姆因为家事导致精神状况抱恙,因为保姆的老家在这边,雅子就干脆把她从疗养院接回……”说到这里,费纯欢顿了顿,“我觉得正是这件事给了雅子主意,她决定去正面接触你和当时参与欺凌的每一个人。”
“先接受你的医疗费让你从这件事上转移注意力,再搬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建立新身份、新关系,然后一步步按照她的……”
“不用说了。”段佑斯打断她的话。
费纯欢闭上眼叹一口气:“她就是这样倔的人,一旦开始了,多难也要继续。我们劝她,她就干脆消失,直到那一次,你应该记得很清楚,那一次我是想带她回去的。”
他点头。
“你们一时冲动可以在一起,但以后呢?”雅子的部分结束,费纯欢将话题转入最初。
“我对她不是一时冲动。”段佑斯回。
“但是请你相信我,雅子跟你走,绝对是她一时冲动。”
他面无表情,她继续说:“你不知道她有多在乎她妹妹,她不会让溪儿在承受丧母之痛后再接受这样一个难以容忍的事实,她不会允许自己变成一个负心的姐姐,绝对不会。”
“我了解她,段佑斯。我和徵浩与她从小相处大,徵浩甚至和她订过婚,到现在为止,我们确实承认她爱上你了,但半年之后,一年之后,两年之后,或者滨田溪醒了之后,她的自责会把她压垮。你应该察觉到了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很脆弱了,更别提还要面对你那个控制欲极强的姐姐。”
最后,费纯欢起身留下话:“终日生活在抑郁里绝不是一个对她好的选择,你爱她,你也知道你的存在对她的影响有多大,我只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。”
会话结束了。
大雨依旧,气氛沉默,段佑斯的身体被光线笼罩,低着头沉思,不言不语。
4
三天后,他见了一次何徵浩。
那时,他们在病房门口与医生谈话,段佑斯的出现打断了话题。何徵浩看向他,他淡问一句:“什么时候带她走?”
何徵浩作了回答,他听完,说了一句话,也是这句话,让在场的人都愣住。
何徵浩看着他,他面色平静,后面跟来的皇甫一妃也轻轻地掩嘴,担忧地皱起眉头。
而后他推开门走进病房,没有一个人像以前那样拦阻他,连尾随的段家总管也无动作。
皇甫一妃抚着臂,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压抑的天色。
病房内,雅子看着他走进来。
看着他坐到床边,握起她膝上的手,问了一句:“想不想去海岸?”
雅子望着他,他也凝望着她。
北屿海岸路程很远,需要一个小时。
风很大,雅子换了自己的衣服,颈间围着他的围巾,然后在医院门口的车站和他一起上了公交车。
一路走到最后一排,一直和他牵着手,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,她坐在靠窗的位置,他坐在外侧,与她的肩相碰,将她的手握着放在自己的膝上。
窗外下着细雨,打在脸上,风拂起额前的刘海。
公交车启动。
一路乘客稀少,车子轻微颠簸,雅子无声地看着窗外,他则目视前方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说了第一句话:“我喜欢你很久了。”
她知道。
但是他说:“你不知道。”
于是她看向他。
看不出他的表情,但是眼里藏着很深的情绪,他继续说:“你是我这一生,花最多力气去爱的女人。”
……
“往后,都不可能再有别的人能达到你这样的程度,我也不会再像这一次这样掏心掏肺。”
她听得心酸,他将她的手再扣紧一点儿:“莫雅子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不想放开你。”
风吹湿了眼睛,最听不得他这样略带沙哑的嗓音,她快要掉泪了,他转过头看过来。
“还记不记得这辆车?”
记得,她当然记得,她的初吻就是在这个位置给了他,他的告白也是在这里说给她听的,还有很多很多缠绵的回忆,或低落或感动,每一次都深刻到底。
他说:“闭眼。”
却恰好是这两个字戳中了内心,雅子再也没忍住,看向他的时候眼圈很红。
他的脸也被冷风吹得泛白,抬手抚了抚她的脸。
“闭眼。”他继续说道。
好不容易听他的话闭上眼时,却感觉到了他接近的气息,唇与他的相贴,两人亲了一下。
离开时不肯睁眼,她掩嘴止住哽咽。
向来觉得漫长的路程突然变得无比短暂,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如此残忍,她和他走过了昨天,却终走不过今天。
这一路,段佑斯吻了她很久。
他扶着她的双肩,用情至深,她只要接受就好,把手给他握着就好。冷风透过窗缝吹起两人的头发,她有几次被亲得往窗口靠去,吻却不离,后颈也随之被他扣住。
公交车后尾随而来的轿车上,皇甫一妃静静地看着,看得心痛。
广阔无垠的海边,乌云压低,两颗心紧紧地相贴,这两个人割舍不断,爱得缠绵,分得痛心疾首。
剩下的时光里,雅子倚在他的肩上,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发,她没哭,他也不说话。
就这样……
公交车到了海岸,他牵着她的手下了车。
车门“咔嚓”一声关上,北屿海岸的风永远泛着潮湿,吹起雅子的长发,也吹起他的围巾。
何徵浩的车照他说的提前半个小时就在这里等着了。
他本人从车旁走来,视线落在雅子身上,改变了态度,朝段佑斯面带谢意地点了点头。
雅子的睫毛还沾着湿气,神色淡然。
后面皇甫一妃的车也停下,远远地等着他们。
不再多说什么,双方都明白,何徵浩只说:“回美国的航班是今晚七点。”
说完向她伸出手。
雅子一直没有回应,最后,是段佑斯在她的腰后轻推一把。
就这样把她推出第一步,何徵浩拉住她的双手。她回头看向他,他却转过头看向大海。
风在那瞬间拂起他额前的头发,他咳嗽了一声。
而后她被何徵浩扶着离开,段佑斯比她早一步转身离开,两人背道而驰的一刹那,雅子再也看不到他的表情。她停下来,又被何徵浩向前拉了一步。
北屿海岸的冬天充满悲伤,她眼睛酸涩。
段佑斯……
“砰——”
车门关上。
皇甫一妃看着他,他看着车窗外。
“你现在还可以……”
“开车。”
这两个字充满悲怆,那一端莫雅子还未上车,她还在向这边看过来。
皇甫一妃劝他再回头看一眼,他只说:“开车。”
“段佑斯,你真的舍得她?”她哑声问,“她在看你,你只要回应一眼就能改变……”
他不说话,也没动作。
皇甫一妃终于放弃,她慢慢地将视线转向窗外,车子启动。
雅子看着他的车开走,何徵浩将她扶住。
而车内,段佑斯的眼泪掉下来的时候,谁也没看到。
那么认真,那么不忍割舍,把一切都留在了北屿海岸。
爱她的那天,感觉都还在。
5
机场。
雅子坐在莫父身旁闭着眼休憩。
身子虚弱,眉间凝着忧虑,费纯欢为她倒了温水过来,轻声嘱咐道:“雅子,吃药。”
她醒了,却在接过水杯时不小心抖动一下,水溅出来沾湿了衣服。
费纯欢急忙抽出纸巾递给她,她接过纸巾,起身去洗手间。
“要我陪……”
看雅子恍若未闻地从自己身前走过,她出口的话便没说完,何徵浩说:“让她一个人去吧。”
洗手间里人很少。
她一个人静静地清理衣服,清理完,洗了手,对着镜子,看着灯光下脸色苍白的自己。
手抚过颈口,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。
每一寸肌肤都与他亲密相触过,每一缕头发也都曾缠在他的指间,缠绵时被他吻过下巴,狂热时亦咬过他的肩,越想越多,越想越广,到后来不由得低头避开。
以为没有和他相关的东西就可以不想起,但连自己都是他的,怎么去欺瞒内心?
她擦干手准备走,刚转身,就听到洗手间深处隔间传来声响,雅子停下脚步,向里侧看去。
与此同时,候机厅的悬挂电视机播报起新闻,费纯欢只看一眼便被吸引住,皱着眉头喊何徵浩,何徵浩一同看去。
那是一段自白视频,主角是当红歌手贺伦德,背景为家中的墙壁。他满脸胡碴,双目无神,颓废地面对镜头,像念电影台词一般木讷地念着:“两年前的冬天,2月15日傍晚,我酒后驾车经过北屿海岸,撞倒了一名女学生,导致其瘫痪。当时我逃逸了,我有罪,我忏悔,我要自首。”
视频放完,众人哗然,画面切回主播室,各界人士分析视频真假,而电视机前的何徵浩沉默不语,费纯欢神色凝重。
经纪公司称,视频是在凌晨被发布在上网的,贺伦德已失踪两个月。
洗手间内,雅子循声推开最后一间隔间,终于看到了放在架子上的手机,也看到了手机内正播着的新闻。她停在原地,手扶着门,心跳渐渐加快。
“糟了……”费纯欢转过头对何徵浩说,“我们找到雅子,却没找芽子,她们是分工的……报复计划没有结束!”
同一时刻,段家豪宅。
书房门被急促地敲响,连藤快步走进来。
段芙伶正倚着桌沿看电视新闻,他看了电视一眼,正色道:“查过了,贺伦德确实是当年车祸的肇事者。”
“呵,连肇事者都被她们挖出来了。”段芙伶将遥控器丢在沙发上,喝了一口酒,“那姓贺的现在怎么样?”
“他的经纪公司上个月才报案,警方在他其中一处公寓找到人,被施过暴,严重脱水,现在正在抢救。”
“谁干的?莫雅子有这个能耐?”
“我们漏了一个人。”
她看向他,他将资料和照片递上:“莫雅子的养父莫康是耶鲁大学医学院的教授,他的研究内容很大一部分包括连体婴。”
段芙伶微微皱眉,他继续说:“莫雅子被收养时不是一个人,她还有个姐姐,姐妹俩从一出生就是连体。”
“连体婴儿……”她低声念道,将酒杯放到桌上。
“她们的分离手术在收养后进行,很成功,两姐妹也继续由莫氏夫妇收养。”说到这里,连藤拿出另一叠照片,指向照片上的画面,“这是在发现贺伦德的公寓的监控录像中提出来的,从他与那个女人的互动能看出两人关系亲密,可见姐妹俩用了同一种方法,只是姐姐更心狠手辣一点儿。”
段芙伶抱着双臂,连藤说了最后一句话。
“妹妹是个天才。”他眯着眼睛,说,“姐姐是个危险人物……非常危险。”
6
两年前。
美国,康涅狄格州,纽黑文市。
住宅区公寓,玄关口传出门响,雅子下楼时正碰上进门的芽子,她不着痕迹地反身上楼,被芽子甩一句:“站住。“ 雅子停步,将手里攥的袋子放进衣兜,面上无表情。
“去哪儿?”芽子脱下皮衣扔沙发上,同进门的男人跟在她后头,在雅子转头往楼下看来时,男人笑着击掌。
“一模一样,真的一模一样!”他不断重复,满手臂的刺青晃来晃去,芽子睨他一眼,他才敛色。
雅子便干脆下楼向厨房走,经过她时淡淡说一句:“回国。”
“滨田家?”
倒两杯茶,雅子端着回客厅,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客人,同时看芽子:“我们家。”
芽子噙起笑,一路看她又要上楼,也看见她衣袋内露出的一小截纸袋,快手拉她手臂:“那是什么?”
砰!水杯倒地的同时纸袋也掉到地毯上,许多张人物肖像散落,雅子迅速蹲身,姐姐却比她快,一把按住她捡照片的手。
“我看过你日记,”她说,“我知道你要做什么,我亲爱的高智商妹妹,是不是把脑子用错地方?”
不回答她,用力将手从她那边抽出,继而又被她在耳边落话:“那一家子的死活关你屁事,还真劳心劳力起来。”
“她是我妹妹也是你妹妹,”雅子即刻反驳,“你还姓滨田。”
“对,”她歪脑袋,“我姓滨田,但你姓莫,我这自家人都不急你急什么。”
“无关姓氏,我们流的都是一脉血统。”
“我们连体那会儿她们怎么没亲到这程度上,送人送得可急了。”
“我们现在的生活有比以前差吗?!”
“是啊不差!”姐姐说,“作为罕见成长起来的双胞姐妹天天像白鼠一样被观察着,养父负责生理养母负责心理,成长日记就是一叠叠数据报告和心理分析表,说出来可风光了!”
雅子看她:“你又该上妈妈的课了。”
“好得意啊我的天才妹妹,就因为让你跟着姓莫了还真亲得跟怀胎十月生出来似的,你我都是养女,都是被扔过的弃婴,这世上如果真要细究血缘关系的话,那你的亲人也只有我!”
“姓滨田你不喜欢姓莫你也不喜欢!”雅子起身,“那你留在世上干什么!”
“衬托你啊,让亲戚夸赞我面前的这位小处女是多么乖巧又让人疼惜。”
啪!
雅子用了很大的力道打她,芽子整张脸都侧了过去,皱一下眉,旁边的男人却越看越来劲,第一反应就是提手机出来对准两人:“Come on Come on!”
芽子的腥狠之意在眼内显现,她瞪一眼雅子,随后转身抬膝猛顶在男人要害处,男人毫无防备,闷吼一声,手机也啪地落地,芽子又毫不留情地拎着他领口拳击他腹部:“看很爽是不是!”
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就这样软趴趴倒下,她说:“滚。”
雅子一切都看在眼里,芽子泄愤完的下一个动作就是紧捏住她脸:“你知道我动任何人都不会动你,你要为此感到庆幸!”
“我的生活里为什么要有你这种人?”
两人对视,芽子从地毯上随手拾张相片出来:“那就让姐姐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报复,而没有我的你,也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活得安逸!”
说完放手,芽子提外套出门时还顺手打翻保姆端来的茶水,精神状态已不佳的保姆颤栗地望她,她回头瞪一眼:“看不惯我?打我啊。”
砰一声,门重重关上。
雅子犹记得,她带走的那张相片——便是贺伦德。
***
两年后,雅子跌跌撞撞地走出洗手间。
何徵浩快步赶来,将她一把拥住,她早已浑身颤抖,断断续续地说:“她在……在附近……”
“纯欢已经去找了,雅子,没事!”
“怎么可能没事?她见过佑斯,她不会罢休的!”雅子声音嘶哑地喊着,对于段佑斯的担忧已经吞噬了她整个心神,说完就要走,又被何徵浩拉住。
“雅子!我也会去找,你只要休息!”
“你放开我!”
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,猛地一下挣开何徵浩,他望着她,她轻喘一口气,转身就跑。
机场的广播声,脚步声,说话声,各式细碎声音在奔跑穿梭中传入耳中,心里满是段佑斯。他不能出事,她已经欠他了,他绝对不能再出事,哪怕所有伤痛加在自己身上都行。
寻了很久,宽阔的机场大厅看得人眼花缭乱。雅子扶着额,心跳越来越快,眼前也天旋地转。
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出机场的,天色渐黑,夜风拂发,她准备拦出租车,而随之从后传来的一句“你看你”将她的脚步留住。
清清楚楚三个字——“你看你”。
再熟悉不过的嗓音,略带嘲讽意味,似乎是看够了她惊慌失措的模样,也好像早就等在门口。
雅子停住之后,闭上眼深呼吸,等心跳平稳下来,回过头,和那个女人的视线在空气里对上。
滨田芽子靠着玻璃壁,一身黑装,长发搭肩,美艳不可方物,异常优哉。
看着雅子苍白的脸色,她慢慢地摇了摇头。
“到底还是姐姐好吧?”
“你有没有……”
你有没有动手脚?
雅子想问这个,却只说了一半,另一半怎么都说不出口。
芽子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,刻意沉默几秒之后,似笑非笑地问道:“你爱他吗?”
“有没有?”雅子再次问,嗓音颤抖。
“没有。”
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,她松了一口气,脚步立刻虚乏起来,芽子上前一把将她扶住。
“我不动手,是因为我发现我的妹妹已经变成了他的女人。”两人接近时,她直白地说,雅子看向她,她接着又说一句,“不过庆幸,我喜欢这个妹夫,他比何徵浩聪明多了。”
雅子想要挣开她的手,却被她抓得更牢:“珍惜我,我是世界上唯一支持你们在一起的人。”
“姐。”
“去找他。”
“姐!”雅子摇头。
那一天,最后一个机会都被雅子放走了。
芽子放开她的手时,说道:“我欺负了你二十年,他是唯一一个让我不敢欺负你的人。”
她还说:“这个世上,没有其他人比他更配你。”
她说这些的时候,雅子头也不回地走进机场,满脸泪痕,但是不敢停步,因为知道自己停步后会做出什么举动,所以一步都不敢停。
晚上七点,飞机起航。
她靠窗环臂坐着,有些冷,何徵浩帮她盖上毛毯,她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“累坏你了。”他抚她额头。
“不。”她明白他的意思,“累坏你了。”
何徵浩握住雅子膝上的手,看着她的眼睛:“再累也想照顾你。”
与他对视几秒,刘海落了下来,雅子便将手轻轻地从他手中抽出,捋了捋头发。
“我想睡会儿。”她轻声说,“到了再叫醒我,好吗?”
“你睡吧,我会叫醒你。”
——你睡吧,我会叫醒你。
飞机轰鸣,一整个冬季的缠绵落下帷幕。
小说假面 下,段氏掌伶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