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没想到苏毓会找到社区医院来。

她目不斜视，似乎轻车熟路往我这边过来。她鞋底清脆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，我看到几个年老的护士鄙夷的目光。她们看着苏毓往我的专家门诊门口过来，在她背后喊了一声，“李医生中午休息了，看病的下午再来。”

苏毓置若罔闻，她浅浅一笑，不等我请，径直走进我的诊疗室。

社区医院在我的诊疗室里专门安排了一张长沙发，院长说是为我中午休息预备的。别的人都没有这个待遇。

我还没开口，苏毓先说话了，“医生，我看病。”

我赶紧去掩了门，低声问她：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
“我来看病啊。”她微微地笑着，不与我对视。

“你看什么病？”我狐疑地问，提醒她说：“这可是社区医院，技术和设备都不好。”

她指了指心口说：“我这里得了病，很严重。”

我心里咯噔一跳，难道她有心脏病？便问她：“哪里不舒服？这要症状是什么样的？”

“堵得慌。”苏毓皱着眉说道：“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。”

我哦了一声，拿了听诊器准备去听她的心跳，手伸到半路却迟疑了，我不敢确定要不要去听她的心跳。

她穿着我在火车上见到过的旗袍，线条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曲线毕露。我发现现在的旗袍与过去的旗袍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。过去的旗袍勾勒出来的是隐约的美丽，而现在的旗袍经过改良之后，给人一种非常直观的性感。

苏毓见我迟疑，她主动伸手过来，拉着我的手里的听诊器贴在她心口，深深呼吸一口气，示意我开始。

她的心跳很平稳，我仿佛看到一片广袤的草原上溜达着一匹美丽的骏马。

放下听诊器，我说：“没问题。”

苏毓眉头蹙起，说道：“真没问题吗？我怎么心里难受啊？”

检查过后，我确信她身体没任何毛病。我说：“苏院长，你直说吧，来我这里有什么事？”

苏毓似笑非笑地看着我，半天不说话。

她越不说话，我越拘谨。上次在她医院里落荒而逃后，我总感觉亏欠了她。

正如她说的那样，我这人看事物带偏见。比如她的美容院明明就是医院，我却如我妈一样，始终觉得她的医院是挂羊头卖狗肉。

“我需要你帮我。”她突然说：“李乔，你会帮我吗？”

我小心翼翼地问：“你遇到什么难事了吗？”

她淡淡一笑说道：“我是个女人，我们女人想在这个社会做点事，付出的代价要比你们男人多得多。李乔，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，你不愿意来我这里我也能理解你，但是，这次你必须帮我。”

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，学了几年的医科，我的性格变得比过去要稳重谨慎得多。在不清楚她的要求内容之前，我不能贸然信口开河答应她。

“是刘院长让我来找你的。”苏毓开门见山就搬出刘院长出来。

一听到是刘院长，我不禁肃然起敬。

在我的意识里，刘院长对我算是有知遇之恩。当初我被附一医院莫名其妙拒聘之后，是刘院长给了我一个在岳城留下来的理由。刘院长排除一切干扰，给了我超过附一医院的待遇，不是因为别的，是因为他爱才心切。

但我，却辜负了他的期望。

我从他的中心医院辞职离开，并非是中心医院不能给我一个平台，不能施展我的抱负。而是我实在忍受不了在医院还能有尔虞我诈的世俗。

收费窗口的肥胖女人在背后究竟说了我多少坏话我可以不计较，但我不能忍受外科主任不屑一顾的眼色。他可以看不起我，但不能仗着自己资深而学术腐败，在他看来，我是个嘴上没毛的家伙，凭什么一进医院就享受很多医生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绝对待遇？

这些还不足以让我与中心医院决绝。我是在看不惯他们过度医疗，自己却无力改变的状况下才愤然辞职走人的。

一个不能给医院创造最大价值的医生，不是一个医生！这是周如意背地里私下悄悄告诉我的，她说中心医院那一段时间怨声载道，都在责怪刘院长被人弄瞎了双眼，花了大价钱请了我这个不会赚钱的医生回去。

我记得刘院长几次找我聊天，言辞之间似乎欲言又止。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，毕竟那么大的一家医院，不是我和他就能撑得起的。我不想让他承受太多的压力，于是我提出辞职，将他许诺给我的一切，都双手送回去给了医院。

我辞职的决定让很多人不明就里，就连我爸妈，都认为我是读书读傻了头。当然，更多的人认为我是良心过不去，我根本就没本事信任我的职业，我是有自知之明，免得今后出丑才走了这一步棋。

只有我自己心里像明镜一样的清楚，我实在是没勇气与他们同流合污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患者一辈子的血汗花在很多的过度医疗上去。

我的这个信念与他们背道而驰，注定我不能与他们在一个战壕奋勇杀敌。

我小心翼翼地问：“刘院长怎么知道我在这里？”

“是我知道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我好奇地问。我与她的联系并不多，我们甚至不打电话。仿佛我与她只是萍水相逢的人，从来不会去关心对方将要漂到哪里去。

苏毓抿着嘴笑，并不回答我的好奇。

“李乔，我今天来，是鼓足勇气来的，你如果拒绝我，我也不怨你。但是，这是一个好机会，于你，于我，都是一个好机会。”

我微笑着问：“什么好机会？你能不能说清楚？”

苏毓说道：“于我，是我赚了一笔钱。于你，我想利用这次机会，让你展示一下真本事，堵住别人的嘴。”

“堵谁的嘴啊？”我不以为然地说道：“苏院长，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多了。我李乔又没得罪人，有不有本事也无关别人的事啊。”

苏毓收起了笑脸，认真地说道：“李乔，我相信你。所以我在与刘院长讨论治疗方案的时候，我们两个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你。”

我越听越糊涂，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。

苏毓看我满脸迷茫的样子，才轻轻咳嗽一声，说道：“李乔，我们美容医院有一个大手术，主刀医生是刘院长，他想请你做他的助手。”

一听是给人当助手，我心里释然起来。

过去，我就给导师当助手，在当了几次助手后，导师才将手术刀递给我，当我第一次拿着锋利的手术刀，听着像布帛撕裂的刀口声音时，我内心充满了自豪和成就感。

苏毓紧跟着说了一句道：“这也是我的想法，我想亲眼见证你在手术台上的风采。”

“不就当个助手吗？没事的。”我爽快答应她道：“苏院长，手术在哪天？”